鼬神本命,楼诚喻黄青黄卫聂冢不二AC杀铃谢谢太太投喂

【卫聂】云梦深处有鬼谷

卫聂太好吃!

东霂西雩:

纵·走哪都有悬崖来装逼·横的故事
*原著走向,双向暗恋
*私设如山


·壹·


  纵与横,捭阖之间,是为鬼谷之道。
  世人皆知鬼谷位于云梦深处,却都在“擅入者死”的碑文前停下,被浩荡的杀气所威慑,不敢再进一步。从没有人敢进鬼谷,但从鬼谷出来的,唯有一个注定要纵横天下的人而已。
  这一代,却走出了两位,一纵,一横;一个叫盖聂,一个叫卫庄。
  在大雨瓢泼的那天,哪怕他们身上全是伤痕,眼睛里疯狂要多过理智,纵横间的最后一剑,谁也没能准确无误地刺穿心脏。卫庄再次醒来时,只剩下他一个人躺着,雨水混着血液流进土壤里,而盖聂已不知去向。
  尚是少年心性的卫庄或许是有些庆幸,他清楚地意识到,自己不确定能否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这把剑插进盖聂的胸膛。而在生死对决里,这通常是致命的。
  雨还在下,托它的福,盖聂的行踪被完全掩盖,但卫庄知道是盖聂放了他一条生路。卫庄笑了,哪怕师哥成为为新任鬼谷子,也没有杀了自己这个师弟,于是他在雨里破口大骂师哥的软弱。直到骂得喉咙哽住,再说不出话来,他把手臂搭在脸上,雨水和泪水浸得袖子都湿透。很久之后卫庄叹了口气,他看着被留下的血迹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鬼谷。
  走在宽敞繁忙的官道上,卫庄又忽然从容了,他仿佛找到一个理由,可以去试着忘了鬼谷,忘了盖聂,白了头。
  而那天与徒弟约定活着回来者继承纵横的鬼谷子,在竹屋前枯坐一天,数着成千上万颗雨珠从屋檐落下,终究没有等到任何一个徒弟回来。


  但事情总不会停止在这里,离开鬼谷数年的卫庄回到韩国,与韩非等人一起慢慢将手中细而少的沙粒堆聚起来,形成一片泥沼似的流沙,那些挣扎着想要浮出沙子的人和事,全都被暗流拖向黑暗深处。
  而正是流沙,把沉没在记忆里多年的师哥从不知哪个角落翻了出来。那个在他看来本该成为鬼谷子的盖聂,却成了秦国的“剑圣”,一把渊虹傍身,白衣黑发,在嬴政的身边,睥睨天下。
  时隔数年,卫庄聪明的脑袋艰难地想到,师哥离开了鬼谷,背叛了纵横。他忽然倚在窗边冷笑起来,右手抚上鲨齿,屈指弹出铮铮剑鸣,叫嚣着战斗。
  鲨齿与渊虹,本就是一对铸剑师因意气相争所铸的剑,两者间的杀伐对抗之气,对于自己和师哥间横亘着的三年之约来说,再契合不过。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真有冥冥命运把两个人按在轮盘上,赋予了这两把剑。
  盖聂在他心里终是忘不掉了,带着复仇的血色时常出现在梦里,不是鲨齿穿透白衣,就是渊虹抹过他的脖颈。
  卫庄以为这便是他一辈子唯一的恨了,却没想到那既不是唯一,竟也不是恨。
  流沙的谋划失败,韩非死在咸阳,紫女不知所踪,张良求学于小圣贤庄未归。在所有这些事情之前,是韩国为秦国所灭。
  入狱后,终日有血腥味,锈蚀味,以及猩红烙铁烫过皮肤的焦味,和着灰尘布满的肮脏空气灌入鼻腔。在那段把拷问和受刑当做吃饭,把痛苦在牙间磨碎了狠命吞下去的日子里,模模糊糊浮现在眼前的影子,居然是那个鬼谷里黑发白衣的少年,只是这次画面全然是黑白,带着点涟漪似的波纹浮现在眼前。
  卫庄偶尔感到不解,但在只有黑暗的监狱里,他总是忍不住对着那个带着光的影子笑,然后招来狱卒重重地一鞭。
  
  师哥在他眼前一消失就是十三年,哪怕卫庄后来归拢流沙,重新参与到七国纷争中去,他也没有机会再次与盖聂面对面,只是剑圣之名与流沙之主越传越盛,想必两者都有所耳闻。
  彼时的卫庄已经回过鬼谷,在那里找到了百步飞剑的剑谱和鬼谷戒指,疑惑如同海藻般疯长。情报不对等对于杀手组织是最大的忌讳,但这些年他与盖聂之间的不对等一直存在。
  墨家机关城逼迫重逢,见而刀剑相向折渊虹;桑海暗流汹涌下再遇,见而唇枪舌战谋协作。等到了海边栈道上的几间竹屋前,卫庄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,这么久以来恨着的人,反而站在了身边。
  卫庄没有把这点情绪表现在脸上,他站在竹亭靠海的一面,静静眺望着海天相接处的落日。盖聂站在他的身边,和他姿势相同看着远方,卫庄偷偷侧眼看去,却看不到盖聂眼神的焦点,仿佛只是漫无目的地将天地收入眼中。
  几次想要开口,都被海鸥的鸣叫拦下,卫庄讨厌极了无法看穿盖聂心思的这件事,在鬼谷学得最好的心理战在师哥的面前始终毫无作用,盖聂表情太少,他则心思太多,有所顾虑才使察言观色在一个人面前失效。
  太阳从海面渐渐落下去,墨家弟子的出现成功阻止了两人在海边站个通宵,他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:“两位,是否介意住一个房间?”
  卫庄冷冷地斜眼看他,一言不发。那人一颤低下头去。盖聂看不下去,他转身问道:“有没有单人间?”
  “本来几位统领的房间够,可……”墨家弟子抬头瞟了一眼卫庄,又被吓回去,说话都有些结巴,“加上流沙房间就有些少了,高统领已经与盗跖和铁锤统领挤一间了,还是有些紧凑,所以……”
  盖聂不自觉地看着卫庄皱皱眉,老实说他并不介意和卫庄一间,他逃亡时时常在草莽露宿,有床已经不错,挤一点不碍事。但自己这个贵族出身的师弟,他的了解仅限于身在鬼谷,不知道回到韩国有没有养尊处优惯坏了。
  见盖聂没有反对,卫庄眯了眯眼睛,嘴里憋出来一声冷哼,说:“带路。”
  房间里除了两张床没剩下多少空间,等太阳完全落下,两个人皆在床上背对着和衣而眠,但显然并无睡意。窗外的月光很亮,在房间里洋洋洒洒地浮动,若是面对面侧卧估计能看清表情。
  一片沉默。
  还是内力的流动打破了这潭死水,卫庄感觉到对面正内力汹涌如潮,还有不断翻身的悉索声。他有些奇怪,于是也转过身来,正巧盖聂也朝向这边,四目相对,一时间有些尴尬。
  托月光的福,卫庄看到盖聂脸上布满细密的汗,眉毛略略拧转,他将这个与平时区别不大的表情判断为痛苦,犹豫了一下,卫庄放弃不主动搭话的坚持,他觉得盖聂可能能憋一辈子:“怎么了?”
  “尸神咒蛊……”盖聂解释,声音里听不出一点问题。
  解释得简短,卫庄心里却是一愣,前晚中蛊的盖聂为了震慑,曾经强行运用内力与星魂动手,现在能让他师哥表现出痛苦,可别出了什么问题。
  “坐起来。”面上表情不变,卫庄站起来往对面走。
  盖聂顺从地支起上身,想要问什么,开口却漏出一声闷哼。
  卫庄也不客气,一把掀起被子坐在床上,拉过盖聂的手掌心相对,缓缓将内力送过去,嘴里还不忘说一声:“鬼谷吐纳法。”
  内力入体的一瞬间受到了主人条件反射的抗拒,但盖聂很快会意,缓缓沉下肩膀放松,平静地说:“小庄,其实没必要。”
  没必要?感受到经脉里郁郁沉沉着的新伤旧伤,卫庄只能报以不屑。盖聂的情况不是太乐观,像是阻塞已久的堰塞湖突然决堤,过度运功牵动了许多本就有伤的地方,卫庄倒是没想起这里面有不少都是他直接或间接造成的。
  内力转了一圈又一圈,卫庄身上冒出一身薄汗,他睁眼看了看盖聂,对方正闭着眼睛忍耐又痛又痒的愈伤过程,眉头又紧了几分。只是盖聂眼睛闭上时,睫毛向下垂落柔和了眼角凌厉的线条,很耐看。
  月上树梢,两人才缓缓收起内力,卫庄抓着领口扇了几下风,迅速回到自己床上,看着多少有些脱力的盖聂笑起来:“师哥,你变弱了,让人失望。”
  这个笑太微小,只是嘴角勾起了一点似有似无的弧度,又好像没有区别,盖聂知道师弟确实笑了,眼睛里带上的喜悦或者得意总是骗不了人。不止这个笑,卫庄笑起来通常都难以察觉,只有眼里的光显示情绪,他不曾看错。
  “多谢。”
  卫庄不知道盖聂是从哪里体会出需要道谢的意思,一时间被这不温不火的态度惹得有些恼怒,翻身扯过被子睡下:“我只是不希望合作对象是个弱者。”几句话自相矛盾的厉害。
  这样的“疗伤”持续了半月有余,按理说恨是巴不得那个人死,卫庄却发现那些芥蒂慢慢淡出了自己的想法。单独看海的时候还能想着结束这些事后,要怎么了结那个三年之约。只要盖聂无声地站在不远处一起看,那些事情就立刻随着海浪漂远了。
  
  卫庄终于发现自己师哥那种影响人心的可怕力量,弱者那种在乎同伴的气场牢牢钉住了他,但盖聂的淡然或是温柔他却一点都看不透。盖聂总是坐在端木蓉的窗边削木剑,守着那株枯萎的玉叶花,却也不忘与他稍微提及鬼谷往事,不让他继续毁掉可怜的花盆;盖聂会很耐心地和普通弟子切磋指点,却又在他的不满快要发作时站到他的身边,用一声小庄轻松捂住他的嘴。
  问题是每当盖聂这么做时,他任何愤怒都恰到好处地消失了,不留一点恼怒也不多一分高兴,像是提前估量好的。
  这让他很惶恐,似乎只有盖聂把他看的像透明的,而自己却在迷雾外抓不住任何东西,又一点点被迷雾浸透。他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失去掌握的感觉,这感觉很糟糕,他认为自己对盖聂一定出了什么问题,才会这么轻易被捏住软肋。
  一直到盗跖被抓,流沙和墨家人发生冲突,卫庄本是乐见其成,在一旁吃瓜看热闹,不料被张良拖下了水。张良算得很准,赤练的维护反而帮助他坚定了去监狱的决心,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算计。
  “诸位放心,我会和他一起去。”
  “你又要当救世主了吗?”
  “小庄,我能帮到你。”
  两句话,不满随即烟消云散,却又感觉不到丝毫被算计,仿佛只是自然而然这样说罢了。
  况且之后的发展证明了盖聂所言非虚,纵横联手确实无人可挡,哪怕在姜子牙建造的军事堡垒里也能来去自如,奇门遁甲,机关陷阱在捭阖间仿若无物。此行看似凶险,却又处处透着令人不解的安心。
  特别是身后不再是空荡荡的,令他心情很好。在流沙能人异士虽多,在剑术上造诣可以与他相比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,更何况没有十足的了解,光是剑术高超也没法背对背打配合。
  有那个实力,又有那种默契的人,看遍天下恐怕也只有身后的这一个。盖聂。卫庄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,两人师出同源的内力沿着剑势缓缓蔓延,仅仅威压便令六剑奴不敢轻举妄动,他又在心里骄傲地默念了另两个字。
  纵横。
  他们剑招间的流转仿佛一人持着双剑,就像真刚所感叹的那样,百步飞剑与横贯八方的联手合击,难以想象。
  但又不难想象,所有默契早在云梦山深处的鬼谷中就形成了,时隔十数年也不见生疏。刚开始这令卫庄也有些惊讶,但很快一股得心应手的感觉压倒了陌生。监狱里泛着冷光的灰尘流淌在剑上,他不由瞟了一眼盖聂,却发现他的师哥从最初就显得理所当然,仿佛抹掉了中间空白的十三年。
  鬼谷纵横的二位。不知不觉间,他们的称呼从流沙之主和剑圣,转变成这个合称。当然这也是因为劫狱成功之后,两人顺理成章地一起行动,卫庄对无论那种状况都很满意,现在的师哥不躲也不逃,有时安安静静地和他对视,然后瞬间明白彼此心中所想。尽管他没有任何表露,但喜悦确确实实的存在。
  无事时卫庄表现得越发喜欢站在亭子的栏杆前眺望大海,旁人以为不过病发,事实上他在迷惑。一是因为自己曾说“剑,是最应该抛弃感情的”,一直以来他都做的很好,才能在乱世中寻得生存之道,但面对盖聂时,却像寻回了刚入鬼谷时的愚昧不堪;二是他不懂自己对盖聂这个人到底是何种想法,他们无言的默契使彼此能轻易猜到对方所想,但不能看透盖聂心思的感觉仍然存在,这又是一个很大的矛盾。
  然而这些疑惑都没有回答,他眺望的地方只有海鸥盘旋,洒下一串鸣叫便作罢了。


·贰·
  
  空闲时间不长,罗网总是及时的搅动天下风云,让人不能分心作他想。神农令无声无息地搅混了农家这塘水,被青龙计划所绊的墨家无法置身事外。自从流沙与墨家合作以来,卫庄的行为正不断改变着盖聂对他的看法。比如这次,流沙实在是没有明确目的牵扯进来,若说为了打击罗网也有些……说不出的勉强,以小庄的聪明,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达成这个目的。
  说白了还是对卫庄突如其来的兴致感到奇怪,无利不早起,这一向是卫庄的习惯,在鬼谷时就已经显露,练轻功是为了抓山禽,学心战是为了坑自己,练剑是为了赢。那么掺和农家内乱,又是为了什么?
  想这些弯弯绕绕本就不是盖聂的强项,自己的师弟又从来看不透,索性不再多想,专心策马在小路上向前。
  一天前的天空还阴沉沉地向下压迫,现在却又是一番万里无云了,阳光灿烂得刺眼,盖聂眯眯眼睛,侧头避开亮绿色叶片的反光,不料正正撞上卫庄的注视。他没动,愣愣地看着那双冷灰色的瞳孔,行了几步,按平时这双眼睛就该移开了。
  他们刚从神农堂出来,得知了神农令的内容,心里骇然还未褪去,疑问就已迭起。盖聂寻思着卫庄是不是有什么推论想要说,遂继续盯着不放。这次那眼神忽闪一下,移开了,却什么都没说。盖聂有些奇怪,但他已经习惯什么都不问。
  身后突然响起人声,恰巧抹掉了快失去平衡的状况:“堂主有请两位大侠。”
  怀疑之后两人对视一眼,读到叫做无所畏惧的相似的情绪,策马轻率地就跟着去了烈山堂。
  然而对方却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,在门口空等半晌的情况对纵横二人都不多见,盖聂不是太过在意,再加上屋内情况诡异。他一瞟旁边,看见卫庄提着剑鞘翻弄尸体,虽然表情没变,应该是略有些怒气的。
  怕有变数,盖聂先于卫庄半步进入屋内,打量了四周似乎没有机关,才开始观察起田猛的尸体。盖聂清楚地明白这是个陷阱,却没有急着走。尸体未冷,说明凶手走了不久,说不定会留下蛛丝马迹。
  机关的触动没有一点声响,只是直觉让两人挥剑抵挡着向后退去,一瞬间针撞剑锋的叮铃之声不绝于耳,直到默契地将门板踢上,盖聂才松了一口气。打算转身招呼卫庄快些离开,却看到他还半跪在地上,右手关节处插着一根金针。
  盖聂没细想,迅速俯身封闭了卫庄手臂上的血脉,再直起身子作警戒状时,忽然觉得腰上一麻,回头就见右腰略高的位置插着一根金针。暗道一声糟糕,这么短的时间里右腰已是一片麻木,盖聂无声地逼出针,面上神色不变。应当是刚才略侧身想挡住小庄时,不慎被刺到的。
  卫庄自己低头运功逼出毒针,没有注意到盖聂的异常,起身标志性地冷哼一声,语气有些恨恨道:“这点小事我自己可以。”
  耳朵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,盖聂无暇和卫庄置气,只是静静地挺直腰握紧剑,卫庄立刻明白意思,持剑转向大门方向。农家弟子把整个屋子都给撞破了,盖聂环顾四周,浑然不在意外面空洞的叫嚣恐吓,选定了一个方向挥剑便走,还不忘提醒卫庄:“小庄,不要伤人。”
  一直疾走到低地的一处溪流旁两人才停下来,坐在浅滩的石头上,卫庄单手解开绑带挽起袖子,试着挤出残余的毒液:“只是麻痹感强烈,看来不是致命的毒,不过也真是狼狈,居然被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耍得团团转。”
  盖聂没听出来这话里隐约宽慰的意思,他的右手正按着没有知觉的右腰,周边一圈全是旧伤,在阳光下生生冷冷地疼,想要帮一把单手困难的卫庄却又动弹不得,背上一层虚汗。
  看毒液似乎有些粘稠挤不出来,卫庄抽出鲨齿,果断对针眼挥下,一股带着黑色的血飙在地上,划出狰狞的喷射状。本人倒是不以为意,扯下一截条形里衣摆,对着伤口比划了一番,发现单手实在不便,抬头对至今一言不发的盖聂求助:“师哥,帮个忙?”
  盖聂动也不是,不动也不是,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,只得继续沉默。卫庄眉头一皱,用牙咬着布条草草包扎好,起身来到盖聂面前,整个挡住他面前的阳光。
  逆光看什么都是一片黑,盖聂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,右腰却使不上力,顿时一歪。
  卫庄这下全看出来了,伸手扶住盖聂肩膀,半蹲下来直视盖聂的眼睛,问:“针扎了哪,怎么如此严重?”
  “右腰。”盖聂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痛苦,仍是温温和和的棕色。
  放着不管不行,但像卫庄那样割开放血,右腰到底不比手臂,要害太多,反而冒了不必要的风险。卫庄清楚针上只有麻药,虽然不知为何盖聂如此严重,但现在办法只有一个:“师哥,脱衣服,我把毒吸出来。”
  盖聂犹豫了一下,盯着卫庄眼睛,但右腰的位置无论如何自己也够不到,只好慢吞吞地把右边衣服褪至胯骨,露出一半劲瘦的腰身。常年包裹在衣物里的皮肤白皙得过分,更突显出身上交错着的狞恶伤痕,右腰附近的已经一片青紫。旧伤附近气血不太通畅,此时摸上去有几分冰凉,还有蔓延的趋势。
  剑客身上无可避免地旧伤纵横,卫庄自己也是一样,所以并不对伤口惊讶,只是盯着着最长的那条看了一会儿,垂下眼:“早知道那一剑会带来这些麻烦,就不多此一举了。”
  “你在墨家机关城里并没有打算杀了我是吗。”明明是个疑问句,语气却很笃定,盖聂上身向后仰,用手撑在后方石头上,把腰暴露出来。
  “我渴望的是公平决战,让你输的心服口服,那帮自作聪明的家伙。”自合作以来,他们还从未提到过机关城一战,卫庄说话又是一如既往的呛人,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怎么接下去,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。
 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,卫庄单膝着地支撑住自己,把左手穿过盖聂手臂与上身的空隙,揽住对方后腰,深吸一口气,然后低头轻轻咬上针眼附近。正常体温的嘴唇像是触到了冰上,卫庄没有停顿,熟练地用力一吸,再转头把毒啐在地上。如此重复几次后卫庄直起上身,伸手运功在伤口附近揉搓几下,站起来坐回刚才的石头上,发出一声冷哼接着刚才的话题说:“你又如何?断掉的渊虹足以要了我的命。”
  “……”
  腰和喉咙是人最脆弱的两个地方,说出去或许没人信,盖聂是有些怕痒的,方才卫庄俯身时他过长的白发一直在腰际扫来扫去,想笑又不敢笑。还在庆幸右腰是没有知觉的盖聂,骤然听到卫庄说话,顿时愣住,那点笑意也瞬间烟消云散了。
  那日在机关城大堂里,无名的愤怒有些太多,伤害端木,黑麒麟的偷袭,来历不明的百步飞剑。他们杀了对方的机会多得数不胜数,但现在两个人都还好好活在世界上,这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。
  剑招来往间,盖聂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悲伤的神情。孤注一掷,握住断了半截的渊虹时,手上立刻被割开出血,却感觉不到痛。盖聂和卫庄近距离四目相对,虽然对方嘴里说着认输的话,但灰冷眼眸里透露出来的还是狼一样的凶光,难以抑制桀骜之态。
  在卫庄特意把脖颈送向渊虹利刃时,他就感觉到盖聂的力气在逐渐收回,尤其是一句极尽低哑的“师哥”出口,冰凉的感觉在几不可察的颤抖中甚至脱离了要害,别人没有看到,卫庄却再清楚不过。雨天里想要破口大骂的愤怒积累已久,那一剑挥出去时他一点悔意都没有。
  再之后直到卫庄离开,盖聂都没有醒过来。
  “那一战让我想明白了很多,从该走的路一直到,呃,所以我或许该谢谢你。”盖聂望着肆意流动的溪水,目光忽然逆着溪水向远方回溯,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叙述着,“溪水从岸边看是横流,站在源头或尽头又是纵向,纵与横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分歧。就好像强与弱,天下苍生的身上,皆可看到我们的影子。”
  “有着难以逾越的分歧的,不是纵横,而是我们才对。你在越多的人身上看见你的影子,就越说明自己的懦弱不堪,这会使你变得平庸,纵横家与愚昧的平民之间是云泥之别。”卫庄的语气有些暴躁,他对意志有分歧的家伙一向不大有耐心,本身怀有的信念越坚定,就越不容置疑。
  “哪怕再强的人也会有力所不及的时候,这一点与平庸者无二致。”盖聂把目光收回来,望向卫庄,并不为与他对视而恐惧,说话间流露出强烈的自信,又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,“小庄,你很聪明,一直都能把要做的事,用情报或是谋略限制在能力范围内;没能通过玄虎测试的我,想要的总是比能做的多一些,但那绝不是不可能实现,我所求的是足够的强。”
  “强者与庸者的区别同样就在这里,力所不及之事的多少,没有剑,我早该死在韩王宫的事变里。而你想说的所求,又是什么,是野心吗?”卫庄抚摸着鲨齿的剑鞘从牙缝中憋出这些话来,那种东西,他也并不缺少。
  盖聂看起来并不想停止这场对话:“只是我们争取的手段不太相同,你善于借助一切可借助的力量,我……我没办法无视很多东西,但总还是要前进。”
  这句话过后,空地上忽然起了风,携着点阳光蒸腾的暖意,力度温柔只够吹起几缕额发。卫庄缓缓从剑鞘里把鲨齿抽出来,以横剑的起手式一寸寸抚过剑锋,盖聂居然能从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一丝喜悦:“我早就说过,师哥,你我终究还是一样的人。时隔这么多年,我或许不得不承认,那个问题确实没有意义,这一代的鬼谷既然走出来两个人,合纵与连横,缺了谁都不算是纵横。”
  尾音锵锵在剑尖上停稳,把剑鸣里蕴含的金戈铁马鸣镝角号通通收拢。卫庄曾认为盖聂违背了最初要变强的愿望,选择放弃一切坚持离开,并抱着这样的念头走了很久,现在发现他的师哥只是因为迷茫徘徊不前了一阵,那么他也从不介意与盖聂共同向前走去,一如鬼谷时同寝共食的从师日子。
  “纵横天下吗……”盖聂亦一如十三年前在山崖上,用有些飘渺的语气感叹着,那时天际朦朦胧胧的日出金光,已经化为午间天空正中炽热而明亮的太阳,“小庄你终于走出来了。”
  “是我们。山河逐鹿,一个人不够。”
  门规,宿命,雨夜里的犹豫,和为此带来的十三年的执念,忽然就像阳光下的冰雪,蒸发得剩下一些水渍,已经不足以影响阳光的温度透进来,难以想象它是怎么坚实地盘踞这么多年,现在又是怎么消失得只剩下把对方视作对手的习惯,这点卫庄懒得再做改变。
  曾经的卫庄因为鬼谷的执着,把对手和敌人的定义弄得混淆了,他们不应该是敌人,但会是对手。如果世界上还有人能够让他渴望进行彻底的一战,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盖聂,只能是盖聂。
  我要变强,还要变得更强。
  站在云梦山深处的鬼谷门前的第一句话,纯粹得不含杂质。他们在行走的路上沾上泪,沾上血,沾上怨恨,沾上难以明言的心思,现在这些全都渗入这句话里,使它敞亮得嵌不进一点犹豫动摇。
  纵横联手,天下少有敌手;纵横相视而笑,剑客难得舒展开的眉眼,天下恐怕亦少有景致可以与他们媲美。
  
  针上的毒并不是特别烈,麻木小半个时辰后便褪去了,当晚与惊鲵交手时砍树拼刀,完全没受影响。不知是不是心结解开的原因,卫庄和盖聂行事风格突然一变,不动用武力优势,说走就走,搞得山崖对峙时罗网和影密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  用脑子代替了绝顶武功成为行动第一凭依,他们轻而易举地看出高渐离被抓是个圈套,对手打定主意要消灭他们。救人的计划由他们二人拟订,卫庄难得没有嫌弃营救这样不符利害关系的字眼,好好出谋划策,让久未出手的鬼谷兵策出来走一遭。
  所以当盖聂和卫庄置身农家地泽二十四阵中时,他们的坦然绝不是装出来,而是真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从容。盖聂与生俱来的谦和很好地掩饰了自信,但自从他在噬牙狱说了那句“我们要走,没有人拦得住”后,卫庄立刻明白他心中来源于强大实力的傲气。
  两千四百人火把点亮了漆黑的树林,映照着每个农家弟子手中的剑,露出令人恐惧的幽幽寒光。只是这份恐惧,当卫庄和盖聂背靠背摆开纵横之势时,就已全部被弹回农家弟子心中。两人与两千四百人,两者剑所反射的冷光犹如萤火比之皓月,甚至其中一把还是木剑。但就是这点萤火之光,仿佛随着两人站定变得坚不可摧。
  与上一次隔空护住要害不同,盖聂感觉到卫庄的背实实在在地靠了上来,带来一片温度,不由地也将部分体重托付给对方,维持着稳定地中心。
  感觉到背上着力变化,卫庄无声轻笑起来,吓得正对他的农家弟子乱挥手中的剑。他侧头悄声说:“这场戏确实很精彩。”
  “确实。”盖聂先是点了点头,又发现背对背看不到,开口回答道。火把的光芒散落在黑暗里,向远处望去影影绰绰满是一个个晃动的光点,像是从地面点起的漫天明灯,确实好看。
  感觉到背上一沉,盖聂好像是放松了力量,大半重量都落在他身上。卫庄心里暗笑盖聂居然如此大意,忽然冒出一个念头,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步。
  没想到着力点突然移动,盖聂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后倒去。卫庄奸计得逞,从容转身伸手打算去接。
  可剑圣的反射神经也不是吃素的,盖聂木剑点地,还未下落就已经转成面朝倒下的方向,只是看到的不是意料中地面,而是一件黑底金纹的衣服,顿时一愣。
  再回神,鼻梁已经撞在卫庄的肩膀上了,磕得生疼。卫庄也没反应过来,维持着伸手去接的姿势呆立,他的师哥恰好卡在双臂之间,一般被称作怀抱的地方。
  关键时刻还是农家子弟反应快,尽管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,但对手的确是露出了破绽,行动快于脑子的几个已经冲上去发动了进攻。也就剑光一闪之间,冲上来的人已经被打落配剑,被鲨齿和木剑指在鼻尖,直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,在纵横二人不耐烦的神色下连滚带爬回到阵中。
  两人迅速收敛攻势,回到背靠背站立的姿态,只是这次盖聂无论如何也不把重心往后放了,卫庄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照旧把体重放上来,甚至越来越重。旁人看不出花样,只能发现盖聂换了一个站姿。
  在快要到达临界点的时候,盖聂猛地向前窜出去,对内圈农家弟子举剑就砍,眼睛偷偷向后瞟,就发现卫庄几乎同时和他出击,没有失衡,甚至还回头冲他眨了一下眼睛,好像那些重量不存在一样。再次护在囚车前时,卫庄不无得意地凑在盖聂耳边说:“同样的招数,师哥想要拿来耍我,未免太天真了吧。”
  气不过也没办法,盖聂基本没在这些事上赢过卫庄,他保持着平静的神情,继续面对敌人。
  醒过来的高渐离隔着牢笼看看卫庄,又看看盖聂,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佩服:这两个人眉目间郁结不散的愁绪似乎消失了许多,一言一行都风轻云淡,以至于他们能够在千军万马前谈笑风生,真当是大丈夫。
  随后龙且赶到,一片混乱中盖聂仿佛听到卫庄轻声说了一句:“死生契阔。”
  后一句,与子成说。
  再后一句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  盖聂伸手摸了摸鼻梁,顺着卫庄的视线向夜空望去。


·叁·
  
  没人想到等六国眼中的暴秦气数已尽时,鬼谷纵横的二人同时会选择激流勇退,决定避世隐居。天下人皆道鬼谷子弟风姿出尘,真正做到一怒而诸侯惧,安居则天下息。
  只有少数几个人这两位根本就是一起走的,他们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从楚营离开,盖聂不放心天明,因此再来看一眼。
  天明为两人牵来一匹白马一匹黑马,郑重交到盖聂手里,然后猛地抱住他,盖聂轻轻拍了拍天明的背,心中有些感慨。这个看到大的孩子正在拔高的年龄,已经长到了他的肩膀往上。如今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声音哽咽地说:“大叔,我会想你的,不管你在哪里都是我的大叔。”
  然后天明又是咋咋呼呼地转过头,盯着卫庄说:“哼,别让我知道你欺负大叔!”
  卫庄难得没有不耐烦,而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  一旁出落得俊逸霸气的少羽走上前安抚性地拍了拍天明的背,认真地对着盖聂说:“我会照顾好他。”
  “去你的,我照顾你还差不多!”天明气得跳脚,这情绪单纯易变的毛病一直没改掉,“大叔你们先去,等天下平定了我会和少羽,和月儿,还有石兰来找你们一起隐居的,如果小高三师公或者玩蛇的坏女人他们也要来,那鬼谷一定会很热闹!”
  “说的倒是不错,我看你啊就是觊觎盖聂大侠的手艺。”少羽揽着天明调侃。
  站了半晌,天明不舍地再次惜别,一步三回头地被少羽拖回军营,还在不停的说着,直到彻底消失在楚营的灯火中。
  盖聂看着他们的背影,心里明白天明的设想应该是不能实现的,还未离开就开始担心了起来。但他的梦已经交付,卫庄的已经实现,他们没什么理由继续留下,也不愿意再留下。
  他们在夜风中静立良久,卫庄站在盖聂略后半步,没有催促他。等了这么久,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。
  “小庄,走吧。”盖聂终是回过头,冲他点点头,足下点地,像一袭白影轻飘飘落在马上,双手拉住马缰一策,黑马就已迈开长而矫健的腿向前信步而去。
  卫庄拽着缰绳站在原地看着盖聂挺拔的背影远去,当那人在夜雾水汽中还剩下一点模糊轮廓时,突然一击马身。马人立而起的瞬间,他以一个极危险也极潇洒的动作飞身坐上,待前蹄落地,便扬手一甩缰绳,声息悠长地朗声道:“来啦,师哥。”
  前面的人似乎听到了,身子略微弓下,只听到夜风送来一声低低的“驾”,黑马便开始发足狂奔。卫庄心里暗暗好笑,双腿一夹马肚子,迎着冷风同样狂奔而去。
  也不知跑了多久,在一片有些空旷的草地上,卫庄终于追上了盖聂。到也不算是追上,隔着三五步盖聂便拉着缰绳将马头调转,静静地停下等他。卫庄让马停在离他极近的位置,同样静静地看着他。除了天上的几缕薄云,漫天星河毫无遮拦地流淌在四野间,划出一片朦胧静谧的时空,只剩下一点狂奔之后的喘息。
  或许是四周太过空旷的缘故,卫庄似乎听到了胸膛里的响声,一下一下叩击着前肋骨,把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向前推动。盖聂看着卫庄的眼睛越来越近,没有迎上去也没有躲避,心跳的声音却渐渐清晰。
  两匹贴得过近的马儿晃晃脑袋,突然打了个响鼻,在安静里十分突兀,星河被吓得全都溯回了天上,重新又高又远。气氛碎了一地,卫庄僵在半空,恼怒地回头一巴掌拍在白马颈侧,惹得黑马一声威胁似的响鼻。
  盖聂微笑起来,被卫庄扭头瞪了一眼后更是放开了笑,脸上是毫无顾忌的幸灾乐祸。卫庄一怔,明明心里全是被打断的懊恼,却看盖聂少年一样笑得没心没肺,脑子里轰的一下全成了空白,忍不住弯弯嘴角。
  待盖聂笑够了,两人再次对视,竟然彼此从一双眸光潋滟的眼睛里看到了数不清的意思。卫庄心跳一顿,飞快地在盖聂唇上一点,也不等他有时间反应,立刻一边策马逃跑,一边高声大笑。于是又一场月下狂奔。
  眼眸中的意思已耀眼得一清二楚。
  你我二人一起,天下何处不可去得,哪怕咸阳宫帷,骊山帝坟,桑海蜃楼,只是这些去处靓丽恢宏,过犹不及。
  纵横捭阖的归处,大抵还是云梦深处的草顶竹庐,云烟飘渺。


―END―

评论
热度(2094)
  1. 共14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轻轻 | Powered by LOFTER